九月開學第一天,還是熱,分明已經進入秋天的時序,盛夏濕熱的暑氣卻還未消散。

教室裡很多女生嘰嘰喳喳在講話,牆上掛著一台電風扇轉著吹,大概快要吹到我…,呃,又轉走了…。所以全身不舒服一直在冒汗,我只好拿出墊板自己搧了起來,空氣裡瀰漫著全新太子龍的氣味,我身上也穿太子龍,因為電視裡廣告都在唱:

磨不破磨不破,太子龍不怕貨比貨,不會縮不會皺,太子龍只怕不識貨。

於是大家很有默契全都穿上這款制服,還有一律平整齊耳的清湯掛麵,兩邊頭髮往上梳,夾上一根黑髮夾,露出光亮明潤額頭。

 這些女孩都是我的新同學耶!

不知將來三年會交到什麼樣的新朋友,心裡滿心歡喜。左看看右看看,她們白白淨淨長的素雅看起來也都聰明伶俐,沒有那種耗呆遲鈍的慢半拍。

也是啦,這學校升學率高,聽說各區鄉鎮小學要成績優異的同學才能報名抽籤,學校會審核成績操性,當然,還要家裡存摺有足夠現金才負擔得起這裡昂貴的學費。

這麼說來,這兒聚集的同學想必都是人中龍鳳,不過…。

思緒被打斷,坐位前面那女生不知為何,一直側頭發出嘖,的聲音,很不耐煩,他這個動作頻率有點多,讓我覺得這人很機車…。

管他,接續前面的話題,我意思是說,若真要成績好才能報名抽籤,我是萬萬沒可能,還好開米店的大舅剛好和學校某個人熟,所以就拜託拜託…。

因為我爸擔心我去一般公立國中,會跟堂哥一樣交到壞朋友,呵呵,也許他該擔心,我就是那個「壞朋友」,要不然我現在怎麼有股衝動,想把前面這傢伙拖到廁所打一頓。

這台車,又嘖了聲,動作很大擺明故意針對我。

好好好,為了證明我不是出來混,是來做學問,我忍。

我把腳蹬了一下,換個姿勢打算不鳥他,結果這小姐嘖了一聲轉頭說:

「你可以不要一直踢我椅子嗎?」

「蛤?我哪有。」低頭一看,我兩隻腳果真踩在他椅子後腿的木條上。

又不是故意的,我怎麼知道這桌子沒有前面的踏板當然就直接往前踩,有必要這麼機機歪歪嗎?

我冷冷看他一眼沒有示弱也不想道歉,只是悠悠把腳放下來,表現得很不友善。

天氣熱,我也很煩躁好不好,幹嘛把氣出我頭上。

只是這同學下巴尖尖,眼睛細長,講話的時候因為不耐煩嘴巴歪一邊,頭髮打薄貼著兩邊臉頰更顯得刻薄討人厭,要不是他這一轉頭我也不知道原來同學裡面有這張巫婆臉。

 他就是令果,我上學第一天認識的討厭鬼。

有一次我感冒一直咳,左邊同學要我多喝水後面同學推薦我紅糖煮薑片,只有令果轉頭嘖了一聲:

「你可以不要一直咳嗎?很吵耶。」

是不是真的是一台重機呢!我還曾經幻想把他拖去廁所打一頓的情節,看來需要改寫,應該是我生命安全備受威脅才對。

 我媽帶我去買鞋,之前穿姊姊的太小了腳會痛,所以我們去大同路那家皮鞋店,從小到大我們家都在這兒買鞋。

我把腳趾頭往前撐再看腳板寬度適不適合:

「這雙可以吧!」媽媽問。

「好啊,就這雙。」我彎腰把鞋脫下,起身要跟媽媽走去櫃台付錢,一轉頭竟然看見班上那個討厭鬼從店裡走出來…。

他看到我先愣,然後,竟然笑著大叫:

「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

我媽看我,我看他看我媽,看來看去,心裡想:「我們很熟嗎?」

他似乎很高興看到我,還轉頭跟店員說:

「這我同學蛤,你算便宜一點。」

聽到這話我媽就笑了:

「原來是同學,那怎麼好意思,你們在學校一定很要好吧。」

他點頭,他居然點頭。

「嗯,對啊,我就坐他前面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鏡頭跳到我,不騙你,我真的真的超傻眼!

 原來他就是這樣的人,想笑就笑一生氣就臭臉,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完全不必遮掩不必委屈求全,因為他就是這家百年老店千金小姐,上面三個哥哥,他老么獨女享盡全家人無可救藥的寵。

「令果是台語嗎?」我問。因為我是客家人,台語聽不懂。

「令果是日語發音蘋果的意思,台語叫捧果。」我們開始交談,開始借借橡皮擦什麼的,有時也會約著一起上廁所。

他開始會跟我聊他家一些有的沒的事…,每次去找他,他家店員就跑到樓梯間大叫:「令果你同學來找你了。」

「喔,叫他上來。」

沿著兩旁塞滿高低不同顏色鞋盒的狹窄樓梯我走上三樓,每次去找他的時候,他總是窩在房間。

他房間一年四季開著空調很舒服,一張粉色彈簧大床柔軟蠶絲棉被,房門打開便是客廳,有冰箱吧檯酒櫃,暗紅花色地毯、歐式沙發、四面金色壁紙還有天花板垂下來叮叮咚咚的水晶吊燈。

對我來說,他家像一座城堡,他就是那金髮碧眼穿著蓬蓬裙的公主。只不過這位公主,似乎沒有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。

他抱怨他哥他家店員他爸媽還有隔壁鄰居和無理的客人…,我在講我暗戀男生的苦惱,我們的對話完全沒有交集,但可以這樣嘰哩瓜啦講一下午,我們心裡有許多煩惱的蜘蛛網,還有很多自卑的蟲…,因為我們兩個成績一樣很兩光。不過沒關係,我們會幫對方打氣,我們互相取暖。

「你這次英文幾分?」他問我

「 五十八,你咧。」

「五十二你贏我輸,數學呢。」

「四十六…。」

「我贏你三分耶。」他心情就會好起來。

「贏我很驕傲嗎?有志氣去贏一下江博美廖玉玲…。」

「呵呵,那就算了。」令果伸伸舌頭,超級沒自信。

通常,我們鬼混了一下午之後,會去對面逛街或吃冰,他家就在鬧區吃吃喝喝很方便。

有時也覺得吵,就騎他家的蘭蒂去中央大學兜風,我們從前門那裡的大陡坡俯衝而下,迎著風,瘋狂的大笑大叫…,天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忘掉煩惱。

故事寫到這裡,先要告一段落了,因為散文兩千字比較剛好,太多會很臭長。

我和令果之間,當然還有發生很多續集之類那樣的事,譬如重考那年我去補習班找他,他住在一家很簡陋的雅房,我買了茶葉蛋兩人一起吃,坐在那棟公寓樓梯邊,那燈還一閃一閃的像在演鬼片,我雖然只是咬了半顆蛋黃,但它還是卡在我喉嚨,乾澀得說不出話…。

令果後來在台北念三專,生活又開始富麗奢華起來,他住在忠孝東路四段一間夢幻小套房,客廳也有酒櫃吧檯冰箱…。

也出國讀書,飄洋過海拿了碩士文憑回來。

他家百年老店,不知道在民國哪一年結束了營業。

他現在結婚生子,兩個孩子的媽,公主和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。

有時問他:「我們當年到底是在煩什麼啊?一天到晚混在一起聊那麼久。」

他笑著看我:「我們腦袋要是都能記得住,當初應該可以念台大!」

「呵呵,說的也是。」我點頭如搗蒜。

 當時是在煩什麼已經不重要了,現在也還有很多事情正在煩惱。

可是,煩什麼呢?遲早會忘掉的啊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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